一个叫周生财的小伙子悄悄登上去桂林的列车。

    周生财个头不高，墩墩实实，样貌普通，站在人群里很容易被淹没的那种。

    列车上果然没人注意他。

    其实他才是这趟列车上真正的明星。

    他刚从春晚下来。他和他的21位农民工兄弟，在17个小时前的春晚上，以《咱们工人有力量》的街舞，技惊四座，轰动全场。

    2月20日下午，周生财与晶报记者面对面，在福永街道文化站他的宿舍里。

    他们的街舞，就是从文化站西边的万福广场跳上央视春晚的。但这一跳就是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啊！

    “我和劳永海2002年从广西艺术学校毕业后，就到福永杂技团当演员，业余时间到一家跆拳道馆学练跆拳道，没想到最终练成的却是街舞。”周生财笑着说，他和劳永海练跆拳道时，教练郑键峰和他俩年纪相当，关系融洽。

    “那时我对街舞其实没什么慨念，一天泡网吧时，偶然看到一段街舞视频，觉得酷毕了，帅呆了，比跆拳道好玩多了，就用手机下载了下来，在跆拳道馆里和劳永海一起模仿练习。”周生财说，他们一练，把郑键峰也吸引住了，顾不上教跆拳道，也经常跟他们一起练。

    2006年7月，3个年轻人离开跆拳道馆，一起进入福永多彩科技公司打工。“我们只要一下班，就在宿舍里、楼道上练，周末就到街道办对面的万福广场练，开始还害羞，后来越练脸皮越厚，技术也越来越高。”劳永海说。

    2007年8月的一天，3人在万福广场练得正起劲，福永文化站的肖茜玲老师告诉他们：福永正在举办外来工舞蹈大赛，你们为什么不参加呢？

    他们当然想参加，可当时大赛首轮比赛已经结束，肖老师就去找文体中心领导，最后同意他们直接进入决赛。

    “没想到第二天比赛我们得了个特等奖，2000元奖金把大家乐坏了，5人平分后大吃了一顿。”周生财说，吃饭时大家就一致意见组织一个街舞队，推选他当了队长，还给街舞队起了个英文名HPG，其实中文意思就是“黑皮狗”。

    最困难时只有米饭没有菜吃

    2007年10月，周、郑、劳3人觉得在工厂里工作不方便练舞，一齐辞职应聘到宝安中粮地产，周生财作监控员，郑键峰和劳永海作保安。没事了他们就在公司大堂里练街舞，保安队长认为影响公司正常秩序，经常阻止他们。

    3个人又一齐辞职。郑键峰说，咱们是团队就应该住在一起，练起舞来才能心灵相通，就自己出钱租了一间房子。不久，西乡那边4个练街舞的兄弟也赶过来投奔，于是不到20平方米的房间挤进了7个人。

    7个人里，只有周生财和郑键峰两个人在工厂上班，其余5人都没工作。“大家是同一个团队的兄弟，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他们没生活来源，我们俩就得担着。”周生财说，他和郑键峰两人，因为要练舞不能加班，所以每月只能拿780元左右的底薪，加起来1500元，就成了这个7人团队的全部生活来源。房租水电费每月在500元左右，剩下的1000元就是7个人的全部生活费用。

    “生活用品里，除了牙刷牙膏，其它如沐浴露、香皂等都不敢买。”郑键峰说，每天只敢吃白饭，肉和菜不敢想，最好时用酱油拌一下算改善生活。“你信不信，我们7个人，曾经4天内吃掉了100斤大米。”

    角逐荷花奖首轮遭淘汰

    7个年轻人，吃着白饭坚持到2008年12月，队伍发展到10人。宝安区舞蹈家协会主席、导演莫梓知道他们的情况后，主动上门自荐当导演，为他们编排节目，提练舞蹈主题。同月，他们带着自己编排的节目《快乐的建筑工》，参加深圳第五届创意舞蹈大赛，在上百支参赛队里脱颖而出，获得金奖。

    不久，市舞蹈家协会推荐他们的节目《民工也疯狂》，参加全国舞蹈最高奖“荷花奖”角逐，但首轮即遭淘汰。市舞蹈家协会又推荐《民工也疯狂》参加CCTV第五届交通银行杯电视舞蹈大赛，3月把录相带送到北京参加初评，此后却如泥牛入海，数月无任何消息。

    周生财与劳永海有些灰心，通过中介与韩国一家杂技团签约一年，赴韩国演出。临走前，周生财把街舞团交给郑键峰，嘱咐他照顾好弟兄们。现在，这个街舞团有郑键峰和周生财两个团长。

    “周立波说我们是冒充民工的明星”

    周生财和劳永海于2009年10月飞往韩国，在一条邮轮上表演手技。通过网络了解到街舞团获得CCTV第五届交通银行杯电视舞蹈大赛金奖、全国第16届群星奖舞蹈大赛金奖。“当时一方面为团队取得的成就而高兴异常，一方面对自己和劳永海作为创始人和骨干成员不能参加而遗憾。”

    2010年6月，周生财劳永海找了个借口，与韩方终止合同回国，正赶上街舞团进入上海东方卫视达人秀复赛顺利完成30进24，在24进8时被淘汰了。“我以前根本不知道周立波是谁，当时他作为评委说的一句话让我记忆深刻，他说你们是‘冒充民工的明星’。”周生财笑了，“我不明白他这话从何说起？他大概是认为民工不可能跳出这种水准的街舞吧，他印象中的民工形象应该还停留在好多年前，似乎民工就该是整天一身灰土，只会辛勤劳作，不懂得享受生活吧，可我们是新生代民工啊，他怎么还能用老眼光看我们？”

    “我要上春晚”真的就上了

    “从上海参加完达人秀回来，一个朋友说中央三套‘我要上春晚栏目’开始网络报名，建议我们试试，我们网上报了名，没想到11月初赛后网络人气进入前三，取得复赛资格。”周生财说，12月进行的复赛，就是由春晚导演来给春晚选节目。“当时进入前三的共有三十多个节目，但春晚的邀请函只有三张，花落谁家，我们没抱任何希望。”

    春晚导演把首张邀请函给了“西单女孩”，第二张给了福永街舞队，第三个给了那个摇了305个呼啦圈的金玲玲。

    “参加‘我要上春晚’，真的就上春晚了，简直跟梦一样。”郑键峰说，元月2日，他们开到北京，3日开始为期一月的集训彩排。每天6点半起床，7点用餐，8点发车到排练场地开练，晚上9点结束，除了吃饭没有休息时间。“深圳当时气温近20℃，北京却在零℃以下，大伙多数是南方人，个个冻得感冒发热，饮食也吃不惯，看见面条馒头就发怵。”

    从元月11日起进入演播厅彩排，安排塔沟武校为他们伴舞，每天练两三遍，比以前轻松了许多。“但彩排中间经常出问题，不是把砖掉了，就是摔倒了，大家都担心这要到了春晚再这样可怎么办？”周生财说，演出前大家既兴奋又紧张，心咚咚跳，不少人还给家里打电话，可没想到正式演出时，大家都达到了最佳状态，发挥到极致。“这也许正是春晚导演的高明之处，在正式演出时才把大家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想把三年历程拍一部影视剧

    周生财初一下午4点50上火车，初二中午到达桂林，然后坐一小时大巴赶回兴安县家中。妈妈在门口接着他，有邻居笑称生财上春晚这下成明星了，妈妈说上不上春晚他都是那个财娃子。父母家人对他上春晚，高兴中透着平淡，也没跟他讨论未来，只是说他，无论做啥事，要塌实，做人要本分。

    四川眉山的陈云，回家刚到县城，就被结婚的同学“劫”了去，在婚宴上为宾客跳舞助兴。

    记者了解到，春节前，街舞队大多数人都辞了原有工作，想以后专职跳舞，因为一般老板都不喜欢自己的员工经常为跳舞请假。“我们当然想一直跳下去，我们的团队永远不能解散。”陈云等好些队员都这样向记者表示。

    “街舞吃的是青春饭，青春过后大家怎么办呢？”周生财说，他还真没想好未来的路，但大家现在最大的愿望是，拍一部他们三年来奋斗经历的影视剧，如果不行那怕搞部舞台剧都行。“希望通过我们的经历，让更多的新生代农民工看到希望。”

    人生更大的舞台在生活

    宝安区委常委、宣传部长李桦就民工街舞团接受记者采访

    昨天下午3时，宝安区委常委、宣传部长李桦，就福永民工街舞团春晚获奖，接受了记者的采访。他表示，获奖给宝安文化建设带来很多启迪，更重要的是引发了对宝安文化体制改革的思考。宝安今后会加大对类似街舞团这样优秀民间文艺团体的扶持力度，关注他们的生存状况，对其中优秀人员，要争取解决户口、医保、社保等实际问题。同时寄语街舞团成员，春晚不一定能改变命运，人生更大的舞台在实际生活。

    春晚出来不一定都成艺术家

    李桦说，客观讲街舞团的水准离专业还有较大距离，他们的成功离不开社会各方的大力支持，还有对草根艺术的宽容。他们是一群充满幻想和活力的年轻人，成功后会有很多想法和希望，都可以理解，但理想和现实是有距离的，春晚出来不一定都能成艺术家，命运也不一定会因此而改变，而人生更大的舞台在现实生活。

    “街舞团一些队员表示想拍自传体影视剧，区上会考虑支持，比如给他们创造一定的条件，进行推介等，想当演员的，也可以向影视公司推荐。”李桦表示，对于队员们的生活条件要进一步改善，宿舍要重新进行装修，生活设施设备等要改善，演出服装要每个人量身定做。“跳街舞受伤的风险较大，所以要给他们购买医疗和社会保险，同时可以帮他们找较好的工作，让他们生活稳定。”

    民间优秀艺术人员可给户口

    “街舞团的成功仅仅是个开始，因为在宝安区，像街舞团这样优秀的民间艺术团体还有很多，只要我们继续努力，还会有深圳宝安的节目在春晚露面。”李桦说，宝安区有700多万人口，文化市场的需求和空间很大。街舞团有成功经验告诉我们，只要加大对民间艺术团体的扶持力度，就不断会有街舞团这样的优秀团队和节目涌现。

    “以后可能考虑用购买社会服务的方式支持民间艺术团体，帮他们包装推介和打造艺术精品。”他说，像福永杂技团就是一个优秀团体，多次在国内外获奖，在国内演了300多场都非常成功。“今后要更多关注民间文艺团体的生存状况，对他们中的优秀人才，要招工解决户口，还要完善其医疗和社会保障问题，这些因为政策问题可能无法马上解决，但我们已经关注到了并正在着手解决。”

    街舞团的另一面：伯乐和花匠

    在周生财及其同伴们的叙述中，我们不断听到肖茜玲、莫梓才的名字。肖茜玲，福永文体中心文艺部主任，舞蹈演员出身，她发现了这群跳街舞的年轻外来工，并不断关注帮助他们；莫梓才，原湖南省歌舞团创研室主任，一级研究员，宝安区舞蹈家协会主席、区文联副主席，这个深圳市1998年专门从湖南引进的高级文艺人才，像花匠一般，不断对这个“草根”街舞队，修剪、浇水、施肥，让其茁壮成长。

    肖莤玲：这些孩子太不容易了

    “我与街舞团创始人周生财2002年就认识了，那时他在福永杂技团，但只是在他跳街舞后才接触较多。” 肖茜玲告诉记者，周生财来深圳8年，因为跳街舞，至今一无所有。2007年时，周生财几个经常在万福广场上跳舞，她在文体中心楼上就能看得到。“我了解一些周生财他们几个人的事，知道他们活得艰苦，刚好文体中心举办外来工舞蹈大赛，获奖还有些奖金，他们的舞跳得不错，如果参赛获奖，也许多少对他们有所帮助，但却没见他们报名。”肖茜玲去广场上问周生财，回答说是不知道，并表示想现在参加。但当时初赛已过，按规定他们已无参赛资格。肖茜玲把情况跟文体中心主任罗建民讲了，罗主任同意对他们网开一面，直接进决赛。

    “那次比赛后我就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动向，他们七八个年轻人挤在一个小房子里，连基本生活都无法保障，但仍然坚持练舞，那种执着让人感动也让人心疼。” 肖茜玲把周生财他们的困境跟罗建民讲了，罗主任给他们批了5间宿舍，里面装了空调，买了洗衣机，还专门在文体中心里为他们修建了一个街舞舞台，每个月给每人发一定的生活费用。

     从那时起，肖茜玲负责起了这群街舞青年的所有事务。“他们什么事都来找我，经常练舞半夜撞破了头，也会打电话到我家，得由我带他们去医院。” 肖茜玲家住在南山，一有事就得深更半夜从南山往福永赶，她老公不得不经常夜里爬起来替她当司机。

    从2009到2010年，肖茜玲带着这个草根街舞团，从北京CCTV第五届交通银行杯电视舞蹈大赛、上海东方卫视达人秀直到春晚，一步一步走过来。工作中她是领导、教练，生活中又是大姐和“保姆”。

    在去年参加完东方卫视达人秀后，街舞团开始有了名气，不时有外面邀请他们前去表演，演出的收益全归街舞团成员所有。

    春晚让街舞团一举成名，那他们以后的路怎么走？对于有些队员今后想走专业化路线的想法，肖茜玲说：“年轻人有想法可以理解，但这个街舞团存在的价值就在于是草根，如果专业了，不草根了，他们的价值依托在哪里？”

    莫梓才：我是一个舞者

    “我是一个舞者，搞了几十年舞蹈，对街舞这种舶来品情有独钟，一直在探索街舞与民族文化艺术元素的结合，也正因为如此，当我发现万福广场那群年轻农民工对街舞近乎痴狂的追求时，我自己的激情也被点燃了。”莫梓才说，他看过《民工也疯狂》，艺术上还相当粗糙，缺乏主题，而没有主题的舞蹈就没有灵魂。“我当时的想法是，要通过自己的努力，给他们的作品赋予灵魂。”莫梓才说，而且，必须给街舞中加入民族艺术元素。

    从2008年5月份起，莫梓才和福永文体中心青年编导肖茜玲、肖惠霞等一起，对《民工也疯狂》进行全方位分析研究。“民工是一个宽泛的概念，主题不突出，而在深圳三十年建设中，贡献最大的就是建筑工，国贸三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就是他们创造的，如果要表现民工，我认为最好就选建筑工这个群体。”莫梓才说，要表现建筑工的精神风貌，砖头就是最好的道具，我要求他们在舞蹈中把工人切砖、抛砖、打桩等动作都加进去，在艺术表现上，把杂技、现代舞的元素糅合进去，把舞蹈的名字从《民工也疯狂》改为《咱们工人有力量》。

    同年12月，市舞蹈家协会举办创意舞大赛。莫梓才从宝安区文联申请来8000元经费，使这支草根街舞团得以有机会参赛并获得金奖。此后，莫梓才和肖茜玲、肖惠霞这个编导团队，不断对舞蹈的结构、舞段、舞句、舞词及音乐进行全方位再创作，数易其稿，这才有了这个节目一次次获奖，并最终进军春晚的成果。

    “但春晚节目创作人员表上，没有我的名字，我到现在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莫梓才轻轻叹了口气。

    “记得周立波点评时，说我们是一群散兵游勇，不会游得太远。我们确实是散兵游勇，因为街舞这汪水才游到一处，但能游多远，周立波说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