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前文中所用的“popular”一词，不是严格按照旧日里与“贵族”相对而言的“平民”之意，而是根据舞蹈发展的史实，泛指任何时代中的“流行”或者时尚。这种内涵无疑将我们带到了12至18世纪间的欧洲宫廷生活与贵族风范之中。到了19世纪，跳舞成了资产阶级的偏爱，而时至今日，舞蹈则已成为普遍存在的现象，就像当年的卡罗尔那样无处不在。

不    过，在这种“流行”舞蹈的标签之下，欧洲舞蹈界通常是不将专业舞者们包括在内的，因为前者最初的目的只是自娱自乐，而后者的目的则主要是为了表演。但是，为了准确地描绘出当时的情景，我们是无法将这两者分离开来的。而在17世纪，专业舞者在法国的应运而生使得整个欧洲舞蹈变得更加精彩，而这些特点到18世纪则得到发扬光大。

    但有趣的是，在中世纪以及文艺复兴时期的大部分时间里，欧洲的舞蹈史学家们是很少去讨论或研究专业舞者的，因为在芭蕾诞生之前，真正的专业舞者们都是些颠沛流离的可怜人儿，比如耍杂技的（acrobats）、玩魔术的（jugglers）和耍把势的（tumblers）等等，他们被统称为滑稽演员（general buffoons）。在这个人群中，还有一些演丑角（fools）的，他们被贵族家庭所豢养，在大多数情况下能卖个好价钱，但其地位更像一只宠物狗或者宠物猴，而不像一个人。这种非人待遇一定会让今人感到难以相信，甚至无法想象。他们的确是被社会排除在外的异类，因为尽管没有受到法律的宣判，但在现实中，他们是被教会排除在外的。这种遭遇在我们今天这样一个世俗社会里或许无足轻重，但在宗教改革（the Reformation）前，那个“宗教信仰高于一切的时代”（the Age of Belief），人们如果被剥夺了去教堂接受洗礼、坚信、圣餐、忏悔、临终涂油、圣职和结婚这七项圣礼的权利，就等于是永远地被囚禁在地狱之中。

    知道了这个历史背景，将有助于解释当时的教会乃至全社会对待这些杂耍艺人们的态度。实际上，他们在当时的表演也根本没有被看作跳舞，而是被当作耍把势的、玩绝活的，以及插科打诨的滑稽表演，但人尽皆知的是，这些出人意外的绝活，或者引人发笑的表演，常常是抓住观众注意力的保障。

    到了16世纪的最后一个十年，欧洲的演艺界开始出现了明显的变化。戏剧表演开始受到人们的重视。在莎士比亚的一生中，演员剧团一般都只有三个男演员和一个小男孩儿，比如《哈姆雷特》的“戏中戏”，然后才逐步发展到了十七个成员。而就在这些剧团中，滑稽演员们开始受到青睐，因为他们的表演总能带来更好的票房。

    到了17世纪初，这种戏剧表演开始进入到一个崭新的阶段，因为有些剧团开始应邀去不同场合表演折子戏了，比如英国宫廷面具舞会（the English Court Masque）上的“滑稽小品”（anti-masque），以及法国宫廷芭蕾中稀奇古怪的舞段等等。这些剧团还组成了常规的巡演团体，并且逐步发展出一种独树一帜、融杂技绝活和低俗喜剧于一体的艺术形式：即兴喜剧（the Commedia dell’Arte）。他们的职业生涯在英国，曾因国王查理一世与议会间的战争（Civil War，1642-1651）遭到中断，英国宫廷以及宫廷娱乐由此销声匿迹，公众剧场也因此关门。但在法国，这些性格迥异的舞者和滑稽演员却因国王路易十四的偏爱，以及戏剧家莫里哀、音乐舞蹈家吕利的创造，有了用武之地。

    就是在这个时期，以往遭受歧视的这些杂耍艺人开始影响舞蹈的发展。1671年，路易十四允许他们在贵族的芭蕾中出演角色，尤其是他此前曾亲自表演过的那些角色，并在公众的剧场中演出这些芭蕾。这就意味着，他们用不着再去表演那些“稀奇古怪的”喜剧舞蹈了，而是可以堂堂正正地表演这些国王本人曾使用过的“贵族”技术。事实上，他们与贵族、绅士们一道分享了这种技术。

    我们将在随后的连载中讨论法国的宫廷芭蕾，目的不是为了芭蕾本身，而是为了讨论芭蕾对整个舞蹈的影响。但在此刻，欧洲的舞蹈已经发展到了关键性的转折点。为了阐明它为什么如此关键，我们将不得不讨论当时舞者的双脚究竟是平行的，还是“外开的”（turned out）这个问题。

    大多数的舞蹈史学家都认为，外开的脚位由来已久，尽管没有达到我们今天所目睹的这种180度的极致。但这种说法与事实相距甚远。实际上，直到17世纪初叶，所有意大利舞蹈中的两只脚都是平行的。但人们又发现，无论你做什么动作，外开的腿脚都会更容易一些。而在交叉的脚位（Pieds Croises，或者Crossed Feet）上，往前推的那只脚总会以脚趾点地，将脚跟向前转，因而与后置的这只脚呈现出90度的关系；换言之，前行的那只脚总是要外打开的。不过，在大约1620年前，舞者是没有打开着两只脚前行的。而在意大利的舞蹈中，还曾有个叫做“碎步”（Spezzato）的舞步，曾要求两只脚像今天舞厅里的慢狐步（Slow Foxtrot）那样，死死地控制在平行的位置上。

    不过，在所有这些年代里，这些杂耍演员的两条腿要么向外打开，要么向里面?，或者做出能产生稀奇古怪效果、能为完成杂技绝活提供稳定重心的任何动作；换言之，这些演员们显然已经明确地意识到，根据塑造人物的需要，将腿脚打开或者内?，能够产生新鲜别致的喜剧效果。

    这期间，古老的布朗莱这种法国形式的卡罗尔依然活跃在宫廷里，其基本的步伐不是从后向前迈进，而是从一侧向另一侧行进的，因此，可以说，外开有助于完成这种侧行步。同样，当专业的舞者们得到路易十四的特许，可以在舞台上表演这些贵族的舞蹈时，外开则可让舞者们在面对正前方观众的同时，轻而易举地向两侧移动重编辑心。到16世纪60年代，法国的专业舞者已经习惯于将两脚向外打开，尽管在普罗大众看来依然有些搞笑。与此同时，在法国的宫廷里，国王路易十四已在两脚打开的芭蕾表演中大放异彩，他的弧形舞步则使得外开成为“开、绷、直、立”这四大芭蕾的美学原则之首！

    不过，这时的法国舞蹈方式已经同意大利舞蹈的平行脚及其流动感与轻松感大相径庭了，而在随后的250年中，欧洲人跳舞时都采用了外开的方式。